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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書在2009年十二月出版,卻隔了二個月來回憶過去四個月的種種,對我這幾近老人痴呆症初期的患者,十分痛苦。
老人痴呆?
是的。近一年來,我已經數不清多少次這一秒鐘想到要做什麼事,起身離開座椅後的另一秒鐘,就忘得一乾二淨的,一個人呆呆的站在原地思索: 我起身要幹嘛?
二位同事吱吱與冠慧早就懶得嘲弄我,還好心的要幫我記事。

2009年十月,開始和寫手祝芬在台南縣採訪八個可愛的案例。
我是幫台南縣政府製作一本很不政令宣導的書。
很佩服也感謝台南縣政府完全授權讓我們獨立完成這本書。

有二個月的時間,密集的在台南縣採訪,或山林中或臨海邊,雖然號稱自己是台南人,但那些地方卻是首次造訪。汗顏!
這八位可愛的台南人,每每回憶他們的身影或言談,就像是讀一冊人文課本,甚至許多人生哲理,就這樣順口說出。
訪談的細節,我忘了。
但回顧影像時,他們開朗的笑聲卻忘不了。
他們艱苦過,但知足。
他們痛苦過,但常樂。
就是因為他們用戲謔的言詞來回憶過往的悲苦,所以更顯得可愛。
這八位台南人,讓我更以身為台南子孫驕傲。
~~張大魯~~



走上返鄉之路,遇見幸福臉譜
這一季秋,經常在天光出現前就趕到台北捷運站門口,等著鐵門拉起,
也等著趕搭第一班高鐵回故鄉台南縣。
行程是累的,但深入走訪故鄉的心情是快樂的。
會開始這一趟又一趟「累並快樂著」的行程,是因為「大魯文創」的靈魂人物、知名部落客張大魯需要有人在他以鏡頭記錄台南縣村里關懷中心故事的同時,協助進行文字記錄。
大魯出身新聞界,身旁能寫的朋友隨手一抓便有一把,但台南縣政府給了一個建議:找一位台南縣人吧!
於是,我這位來自台南縣的「字耕農」有了重新認識故鄉的機會。

出發之前,自信滿滿以為對台南縣的人事物夠熟悉,但重新走在童年記憶的村里、重新走在紅磚老厝之間,才發現離開故鄉這些年,這塊土地已經變得不一樣了;
也才發現當其他城市不斷蓋著快速道路、追逐時尚潮流的同時,這裡的人們正透過關懷中心的力量,用農村特有的人情味共同打造「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大同夢想。

雖然隨意走進一個村落,隨意問一個坐在關懷中心內的老人家,他們肯定會反問「什麼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因為對他們而言,村里關懷中心正在做的就是「厝邊關懷隔壁」、「健康老人照顧不健康老人」之類的平常事,
那些學問那些理論,他們不懂,互相照顧互相關懷,就好像你給我一把剛從田裡挖起的白菜,我回贈你一袋後院在欉黃的芒果一般自然與家常。

然而耐人尋味的是,自然與家常當中衍生出一個個小人物的故事,平凡、趣味而且透著暖烘烘的溫度。
就好像,我們在後壁鄉菁寮遇見「無米樂」主角之一的煌明伯仔,看他汗流浹背彈著阿嬤時代的手工棉被,聽他說起因為斷了一隻手指而無法擔任總統府儀隊的青春歲月。

在柳營鄉八翁認識一位養乳牛、手掌被割草機截斷的老阿嬤,聽她分享自己每到拜拜的時候,一定會準備許許多多冥紙,燒給眾祖先時必定唱名分配「金額」的哲學。

還有,在學甲鎮大灣遇見一群七老八十的阿嬤阿姆,看她們像少女一樣揮著絲巾哼著節慶曲調,自得其樂地在廟埕排練著差點失傳的牛犁陣。

也好似,我們在鹽田的故鄉七股分享一位老鹽工的故事,聽他聊著當年能夠一小時挑完3、4000斤海鹽的勇事。

在善化糖廠聽一位退休老台糖人訴說糖與甘蔗對老一輩人的意義,以及他如何不畏辱罵,將賭博風氣趕出村里的奮戰經過。

還有,那位影響蘇煥智縣長極力爭取老人年金的秋雨伯仔,儘管今年已經88歲,談起爭取老人年金走上街頭的昔日風光依舊充滿理想與熱情、做起伏地挺身也依舊俐落得令人自嘆弗如。

在楠西龜丹那個飄著水果芬芳的溫泉鄉,一位典型的農村阿姆把我們當成自己孩子一樣招待,對談的過程中,又是熱茶、甜粥,又是水果、水果乾。我們離去前,她不斷搬出自己種的水果、醃的漬物當伴手,一下子,後車廂全被填滿了,其中不只有來自這塊土地的新鮮味,還有來自農村的濃厚人情味。

除了伴手禮和人情味,我們從這些阿公阿嬤身上學到是樂天知命的智慧。走在故鄉,看著他們,常會想起多年前那個不成熟的自己。
那時虛榮心作祟嚴重,生怕別人知道我擁有一個不識字的母親,且來自一個「落後」的村里。
大一那年的一個冬夜,想家想得嚴重,在學校宿舍長廊排了半天隊,但是當公共電話接通,仍只用哽咽的鼻音說了一句「喂!」
電話那頭的母親聽出聲音不對,焦急地問著:「聲音怎麼怪怪的,寒到了嗎?暗眠要蓋被啦!」
而我卻任由思鄉的眼淚泛流,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始終不願意從口裡吐出一句母親的語言—台語。

多年後嫁做人妻成為人母,自認成熟歷練許多,自認已克服出身農村的缺乏自信,但久居城市反而讓我變得自以為是,常常以所謂「知識份子」自居,並從城市的角度看待鄉下父母和村里的步調;言談中,還是會不經意地突顯自己與他們有著不同的高度。

但是透過村里走訪,透過與故鄉人們的訪談,猛然發覺自己依舊如當年那般不成熟。雖然他們不熟網路,不會用滑鼠,甚至認不得幾個字,但他們的熱血絲毫不輸城市裡的少年郎;
雖然他們不懂時尚,也不懂潮流,甚至說不出幾個巨星的名字,但他們敬天愛地的單純更教人覺得可愛。
即使詐騙集團橫行,但他們還是逢人就招呼:「有閒來坐啦!」每當外出的遊子在外遭遇難題,他們總是率真地說:「三八啦!免煩惱啦!」

他們,雖然只是一群平凡的阿伯阿姆,但是因為懂得知足與付出,他們有著令人羨慕的幸福臉譜,那是如我這般自以為是的「知識份子」追尋已久,卻又不得其門而入的滿足與豁達。

也許他們不會引經據典,說出一番讓人折服的大道裡,但是他們總會在你帶著失戀的傷痛返鄉時,煮一碗熱騰騰的虱目魚麻油麵線,重新幫你灌滿活力;也許他們不會使用最先進的科技,用臉書或噗浪回應你的喜怒哀樂,但是他們總會剛好在你最沮喪的時候,寄來還有泥土味道的青菜和水果,然後告訴你:「那是隔壁的嬸婆早上才去菜園摘的。」

這本書,沒有太多文字,似乎也不需要太多文字,因為在大魯所拍攝的一張張幸福臉譜裡,他們的人生智慧早就流露無遺。

~~謝祝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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